不识月

无洁癖。
杂食,可拆可逆。
BG 百合 耽美

[舜远/架空]溯洄(上)

没有大改的部分。

ooc预警。

溯洄

01             

     “我第一次遇见他时被吓了一跳,他冲出来把钱包递给我,眼角嘴边还有青紫的淤痕,眼睛却亮的吓人。我还发着愣,就听他说:‘先生您的钱包。’。”舜轻轻闭了眼,明亮的眼瞳顿时就浮现在脑海里。

    “那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讲了这么久喝点水吧。”坐在床边的尤诺看了看腕表,“尽远应该马上就会来了。”

       舜睁开眼睛,眼睛里是柔和的光。“是很久了。”用右手费力地端起放在床头的温水抿了一口,润了润干的微微起皮的嘴唇。

        舜毫无血色的枯枝一般的手有些发颤,骨节突兀的吓人。他的袖管有些空,原先结实的小臂露出一截来,几乎只有一层苍白的皮肤黏贴着骨头。楻国帝都十一月底的气温已经能滴水成冰,窗子上凝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模糊了窗外浓稠的黑夜。

       舜放下水杯,向尤诺露出一个带有怀念意味的笑容,乌黑的眼中满溢着温柔眷恋,“之后一个雨天,我走在路上,本没想着要去哪儿避雨。突然有人向我跑来,递给我一把伞。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却又跑开了。那也是他。我记得他绿色的头发,在灰蒙蒙的雨里格外醒目——”

       敲门声打断了舜的话。舜和尤诺转过头,看见尽远穿着便装提着一袋水果进了门。尤诺笑着起身,把床边的椅子让给绿发青年:“刚说到你你就到了,看来你今天没什么事儿要处理。舜的药快滴完了,我给他拔了针再去看看别的病人。你好好陪陪他。”

       尤诺麻利的拔完针,看着舜有些发青的满布针孔的手背,叹了口气,拿着空空的药瓶和废弃的输液管退出了病房。

       尽远只觉得尤诺的一声叹息像是叹在了他的心上,让他如鲠在喉,最后也只是叹息。他拿出袋子里的水果刀,在床边坐下,低头削苹果,目光放空在盘旋下落的鲜红果皮上,思绪也随之绕着时间盘旋回溯。

       尽远想起东楻,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和约会的地方,于是他微笑起来,抬起头正对上舜的眼眸。他记得那双深邃的眼眸的犀利锋芒和缱绻柔情,记得所有关于舜的一切,所以他自然也清楚地记得,舜的身体一天天衰弱是无法避免的,他再怎么挣扎着不愿相信也是徒劳。

     “尽远。”舜轻呼一声让尽远回过神来。尽远停下手中削皮的动作才发现果皮已经削尽,水果刀堪堪停在手指边上。“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尽远飞快地把刚削好的苹果切成几瓣放在床头柜上早已准备好的碟子上,把果核丢到床下的垃圾桶里,才又对上那双眼睛:“我想起来我们第一次一起去东楻看幻光花。”拈起一块苹果递到舜嘴边。

       舜咬着苹果,口齿有些不清:“哦……当时生物部研发的新品种,说是既有观赏性,花香还能起怡神效果……说起来那也算我们第一次约会?”舜咽下苹果,顿了片刻,似乎在回忆,“我那天去酒吧还伞,你面无表情的接过,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会是我以后的爱人。”咬过另一块苹果,看着尽远渐趋柔和的表情,忍不住勾起唇角,“等我身体状况好点儿了,我们一去东楻看花。”

     “好。幻光花可不开在冬天,再来年夏天到来之前你一定要好起来。”
        
       舜吃着苹果,听尽远讲弥幽最近在云轩的帮助下处理公司事务越来越上手,格洛莉娅收购了一批珠宝原料打算举办珠宝展,瑞亚的设计又在国际比赛中获了奖……听着听着他有些疲倦慢慢阖上了眼睛,尽远见他入了眠,轻轻调整病床的角度把它放平,又把半搭在舜身上的被子上拉。替舜掖好被角,尽远轻柔地攥住舜的指尖,看着舜有些虚弱的面容和因为治疗脱发不得不剪短的头发,思绪慢慢飘回到还没遇到舜之前的那段日子。

      
       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走丢的。只是每每梦到母亲焦急的神色,总有些不安和内疚。        

       尽远后来成为一个漂流者,从艾格尼萨到塔帕兹再到楻,在各个城市间辗转。终于有一天,或许是寒冷的北风唤起了流浪者对家的怀念,偶尔在雨声淅沥的深夜,他会想起母亲严厉中带着温柔的神色。他决定北上,在东楻帝都遇见了舜。想到这儿,尽远原本被回忆打了结的眉渐渐舒展。

       他松开舜的手指,起身动了动因久坐而有些麻木的腿,关上灯,又摸着床沿坐回床边的椅子上,重新覆上了舜的手。感受着手里硌人的轮廓,他伏在床边任浓稠的黑夜,将全身包裹。他慢慢陷入沉睡,坠向更深处的黑暗。

02

    

        舜走进瑞亚的酒吧,吧台暖黄色的灯光下,瑞亚手左拿着一张图纸,右手打着手势,和对面二十来岁的绿发青年交谈着。那青年背对着他,头微微低着,袖口挽起露出肌理分明的小臂,左手撑着吧台边缘,右手下是一块抹布,看起来本是在清理桌面,却因为思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叫什么来着?是了,尽远‧斯诺克,上次还伞的时候知道了他的名字,从姓氏来看大概不是楻国本地人。舜漫无目的地想着,向两人的方向走去。走进些刚刚好能看见尽远金色的眼睛,头顶上洒下来的柔和灯光落进他的眼睛,在里面撒了把星星,舜突然想起在酒吧外尽远把钱包递过来时那双一样明亮的眼睛。
        
        尽远微微抬起右手,但像是顾及到手上的水换了左手,指上瑞亚手中的图纸。此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酒吧里的客人并不多,于是青年温润的嗓音飘进舜的耳朵:“我觉得肩和腰部再收束一点会比较合适。”原来是瑞亚的设计啊。

        瑞亚右手指尖在桌面上轻点几下,觉得可行便点点头,接着余光瞥见正朝他们走来的舜,向他挥了挥手:“来的正好,给点意见做做参考吧?”又转向尽远,“去忙吧。”
        
     “你的新设计?”舜笑着在吧台边坐下后,扭头看向尽远,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喝点什么?”青年的声音像玉一样又透着竹一般的清淡,之前没怎么注意,近距离细听倒是很舒心。
        
     “一杯——”

     “柠檬苏打就行。我的等会我自己调就好。”不知什么时候尤诺也来了,在舜旁边的位子坐下,“酒你不准喝啊听见没!尽远你以后也不准偷偷让他喝酒!”

      “是是。”尽远语气中透着点无奈,又看了舜一眼便离开了。这一眼似乎很平常,但里面有些更深的东西,像漩涡一样像要把他吸进去。舜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尽远看他的每一眼里都含着更深处的、他捉摸不透的意味。

      “你也长点儿记性啊!你的病还想不想治了!不准喝酒!”尤诺的声音将他的思绪从尽远那一眼中拉回来。

       看着尤诺义正严词的样子,舜无奈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偷喝酒。舜也是知道尤诺的性子,认真里透着点小孩儿脾气,况且自己的病确实需要注意饮酒,便由着他的说教。

       尤诺见他妥协满意地点点头,瑞亚在一旁看着他们轻笑一声,悄悄地想把手上的图纸塞在吧台下面,被眼尖的尤诺一把抓住手腕:“你的新设计?我要看看!”

       他刚想伸手去拿,瑞亚空着的右手便抽出图纸越过尤诺递给舜,也不看尤诺:“这次设计主题想看看男性视角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尤诺!”

       在尤诺将魔爪伸向图纸之前,瑞亚利落地将图纸拍在了舜面前的桌面上,然后一巴掌打掉尤诺伸在半空中的手,挑着眉看向尤诺。

       尤诺的双颊鼓了起来,他把脸撇向一旁,小声嘟囔道:“知道我只会乱出主意啦……”

       随着外面天色暗下来,客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瑞亚跟舜打个招呼后,用纤长白皙的手指戳了戳他的面颊:“好了,别别扭了。客人多了我去交代下工作等会你也给尽远帮帮忙。”说完便转身离开。

       尤诺撇撇嘴,草草同舜打过招呼,便去找尽远调他的酒去了。舜本来在思考着设计图纸的问题,被瑞亚和尤诺这一出闹得开了小差,内心叹口气,要不是顾虑自己这病……

       正走神,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一杯水放在他右手边,尽远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欧德文先生,您的柠檬苏打。”

     “谢谢。叫我舜就行。说起来你不是楻国人?”话刚一出口舜就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毕竟是只见过几面的人还说不上熟识,直接过问身份实在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抱歉。”
  
      “无妨。”舜见尽远不介意,偷偷松了口气。舜本不是个喜欢打听别人私事的人,毕竟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事是想烂在肚子里的,但他却格外在意尽远的事,因为尽远每次看向自己的眼神?舜自己也说不上来。

      “我父母是艾格尼萨人。”没想到尽远会开口,舜把目光从设计图上移开,抬起头看向尽远。尽远似乎没有察觉舜的目光,仍低头仔细擦拭手中的酒杯。
       
       舜见他开口,也没什么顾虑,就接着他的话头问了下去:“你不回到艾格尼萨去吗?”
  
     “我父亲在我还未记事时就去世了,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但后来我走丢了。我回艾格尼萨找过她,但……”舜心里一沉,还是不该多嘴过问的啊,却见尽远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目光正对上舜的。

       舜到嘴边的道歉卡回了喉咙里——又是那种眼神。尽远看着他,不再言语。舜感觉那双眼睛底部的深沉开始跃动,渐渐变成了沉默的火焰在尽远的眼中燃烧。那火光穿透了四周的喧嚣吵闹,窜进舜的眼睛,舜注视着那跃动的火焰,看着它肆虐在青年的眼底,火舌越窜越高,向四周蔓延,猛地窜出了尽远的眼眶张牙舞爪向舜扑来。

    
    

       舜猛地睁开眼睛,突然照射进眼中的灯光又让他不适地眯起了眼睛。他扭动因睡得太久而变得酸痛的脖子,寻找尽远的身影。终于门外刻意压低的声音指引着他发现了拉下的百叶窗帘后的两个影子。“所以……只有……三个月。”

       空气中突然是死一般的寂静。“嗯……我知道了。麻烦你照顾舜了。”是尽远的声音,压得太低听不出起伏,接着是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舜觉得眼睛有些干涩,他早就做好了打算,却不曾料到这一刻到来的时候心中会有这么多不舍。

       尤诺推开门,看见睁着眼睛的舜,呼吸一滞,心道糟糕,却也不知他到底听到了多少,只好强扯起嘴角跟舜打招呼:“你、你醒啦,舜。弥幽有点事情需要尽远帮忙,我来陪你说说话。”

     “我知道了,还有三个月。”

       舜看见尤诺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难过替代了。“没打算瞒你,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帮我叫瑞亚和格洛来一趟吧,我有事和她们商量。我的时间不多了,再不快一点,可能就来不及了。”舜的声音沙哑得像干枯腐朽的树枝被狂风吹得折断的断裂声,让尤诺听得心慌。

       尤诺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瑞亚拨号,两声嘟嘟过后,电话一接通尤诺就急忙说道:“瑞亚姐你和格洛莉娅来一趟,舜他有事情和你们商量。”

        听见尤诺的话,话筒那边不多问,只一个好字,电话立马被挂断了。

03

        最近一个月舜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时常是舜望着窗外,尽远看着舜。有时候尽远也会顺着舜的目光望向窗外,看着渐渐入冬的帝都,从星疏月朗的黎明,直到被夕阳染红的天际被成片的、深蓝的颜料覆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舜能够这样从早到晚安静的看着窗子的机会也并不那么多了。他醒着的时间慢慢碎成零星的碎块,大多数时间他都被黑暗吞噬,运气好的话还能做几个梦,关于尽远的。他知道在不久后的一天,他将被黑暗蚕食殆尽,再也看不见玻璃窗户上反射出来的尽远的侧脸。
 
       在一次并不长的苏醒之后,困意海浪一般向舜袭来,裹住他的全身。舜并不害怕在黑暗中坠落,因为那不是永无止境的,会有人拉住他,尽远会的。
 
       当舜发现自己喝着一杯柠檬苏打,尽远正在他身前的吧台后擦拭酒杯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意外。酒吧里嘈杂的声音在四周嗡嗡作响,但眼前如竹一样挺拔的青年丝毫不受打扰,仍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工作,像是周遭的喧嚣中静默地散发着柔和光亮的一盏灯。舜对自己的这个比喻感到奇怪,接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调侃的语气和不易察觉的紧张:“有喜欢的人吗?”

       尽远仍旧低着头做着工作,没有回答。他的沉默令舜愈发紧张,他屏住呼吸生怕自己错过了尽远的回答。随着肺中的氧气逐渐稀薄,舜能感受到自己慢慢升高的体温和渐渐加速的心跳。

      尽远直到擦完手上最后一个酒杯,才缓缓抬起头来。但他并没有立马回答舜的问题,而是直视舜的眼睛,是那种令舜印象深刻的灼灼目光,他的沉默与四周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舜被他的沉默抵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他们就隔着喧闹的空气相望,直到周围杂乱的色彩黯然失色,耳边的杂声也渐渐远去,舜突然明白了尽远的眼神。接下来的一切都像无限延迟,舜看见尽远抿成一条缝的嘴唇缓缓张开—— 

     “舜?醒醒。”尤诺的声音传来,眼前的一切消失在黑暗中,唯有尽远的目光还停留在舜的脑海中。
 
       舜睁开眼睛,眼前是尤诺金色的大眼睛,要是尽远的眼睛就好了,舜心想。尤诺从兜里掏出一个五厘米见方、三厘米高、八角的暗黑色盒子,神色有些复杂。舜见到这盒子,暗自赞美了一番瑞亚简单的设计,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等了一个月多了终于把它等来了。放床头柜顶层吧。”
 
     “好,你先接着睡吧。”尤诺轻轻放下盒子,想着早上瑞亚急匆匆把这盒子塞给他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从病房里退了出去。
 

       尽远进门的时候发现舜还在睡着,他轻轻地把手中的饭盒放在床头,自己在床边坐下,看着舜睡梦中微微扬起的唇角,替他掖了掖被子。尽远本是做好了等保温饭盒里的粥凉透舜也睡不醒的打算,这一个月里这样的情况也没少出现,他也不急,舜醒着的时候尽远看着他,睡着了尽远还是看着他,没想到仅仅是掖了掖被角舜就睁开了眼睛。
 
       尽远小心地扶舜坐起身来,在舜的腰后垫了个枕头,略带歉意的冲他笑笑:“抱歉,吵醒你了。”

       舜只是轻轻地摇摇头,一边喝着喂到嘴边的粥,一边说道:“我刚梦见你了。”
 
      “梦见我什么?”

      “梦见我们一起去东楻看幻光花那次。”舜咽下嘴里的白粥,“梦见你身后成片的幻光花和你的眼睛。”

       尽远轻轻地笑了,他也想起来当时的舜,在楻国夏天的烈日下神色紧张眼睛却很明亮。
 

 
       舜吃完饭,尽远收拾完饭盒,正要在床边坐下,就听见舜有些虚弱的声音:“尽远,帮我把床头柜最顶层抽屉里的那个盒子拿出来。”
 
       尽远有些疑惑,他拉开柜抽屉,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抽屉里静静躺着一个黑色的小盒子。他的瞳孔顿时一缩,他不确信是否和自己想的一样,还是将盒子交给了舜。舜举起手臂接过盒子,大概是这盒子分量太重,用手掌托起它对舜来说有些吃力。他费力打开盒盖,是一对戒指,一个云纹的,一个叶脉的。尽远不由滞住了呼吸,他眨眨眼睛,眼眶有些发烫。

       舜拿起其中云纹的那一个,动作缓慢而轻柔地握住尽远的左手,他不是第一次握住尽远的手了。

       他曾多次拉着尽远,跑过楻国的大街小巷,或许只为了抢占一个观看烟花的最佳位置。

       家里偶尔停一次电,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握住尽远的手,说不要紧我在呢。

       他记起他们第一次接吻,他的手一直握着尽远的,彼此掌心的温度传达到心底。

       舜牵着尽远修长的无名指庄重地将戒指套了上去。

       尽远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尽远想起他十七岁的那个夏末舜向那个冷漠带刺的他伸出了双手。

       第一个指节接触到戒指,尽远想起十七岁末的那个早春,身后舜的身影在冷风中消散。

       第二个指节蹭过云纹,尽远记起二十一岁的秋天,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熟悉的身影推开门向他走来。

       戒指滑到无名指尾部,尽远抬起头,和舜含着温柔的双眼相对。二十八岁的冬天,舜给他带上了戒指,他听见舜带着笑意的声音:“正好。”

       大概是身体虚弱,对舜来说带上戒指太费力气,他垂下手,静静地望着他的爱人。尽远抿着嘴唇,从戒指盒里拿出叶脉的那个,牵起舜干瘦的手。

       他不是第一次握住舜的手了。舜的手很大,修长而有力,掌心的温度让人安心;现在舜病了,手掌几乎仅由一层皮肤包裹着,干瘦得像寒风中的枯枝,连温度都带着寒凉。

       他小心翼翼而又郑重地将戒指戴在了舜的手上,这戒指不像他无名指上的那么合适,有些大了,松松垮垮的几乎快要滑落下来。像是感受到他内心的想法,舜蜷起手指,五指握成拳头,他使了很大的力气,关节泛白,像在拳心握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这样就不会掉了。”舜一句话揪住了尽远的心脏,让他如鲠在喉。

       看着尽远泛红的眼角,舜原本平静带笑的眼中起了波澜:“抱歉不能陪你到幻光花开了。我欠你一个承诺。”

     “事到如今还这么自说自话,我知道这很不负责,毕竟对一个绝症病人付出感情是很不值得的。但这是我长久以来的一个愿望,是我无论如何都要许下的一个承诺——”舜的声音有些虚弱颤抖。

       他顿了顿,一个深呼吸之后,他平稳低沉的话语一字一字落在尽远的耳中,敲在尽远的心上。

      “我从来不后悔能在短暂的生命中遇见你,我庆幸自己能爱上你。”

       尽远站起身来,有些低哑的声音哽咽着:“别说了……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俯下身子,在舜苍白的唇边落下一个轻吻。眼眶再也承载不住泪水的重量,一滴咸涩的泪水落在舜冰凉的唇上,炽热的温度像要灼伤他的心。

04

       晶莹剔透的雪渐渐在缓缓攀升的气温中融化,窗子上形状各异的冰花被一层薄薄的、模糊的雾气取代。已经寂静了一个冬天的楻国帝都在被厚重的积雪覆盖了大半个月之后,终于摆脱了束缚,开始从漫长的沉默中复苏。

      舜是随着这场大雪睡去的,他昏睡三天后,尤诺看着他手臂上交错的透明软管,听着刚刚接上的心电监护仪在无声的病房里嘀嘀地响着,心里不是个滋味。尤其是一个多星期过去,他天天看着尽远从早到晚机器一般洗漱、吃饭、照顾舜,无事可做便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即使弥幽来看望舜,也只是打个招呼便不再说话,雕塑一般坐着,心里更加难受。

       现在雪化了,舜却连一点清醒的迹象都没有,不进食只靠营养液的能量补让舜原本因为病情变得瘦削的身体更让人不忍直视,尤诺见过尽远给舜擦洗身体的时候舜突兀的肋骨。他不是不知道舜的病情不可逆转,最终会有再也醒不过来的一天,但尽远每天都陪在舜身边,他便尽力维持着舜微弱的鼻息,虽然这鼻息已经弱到被机器的声音所掩盖。尤诺有些不忍心看到静坐在床边的尽远,因为无论如何对于舜的离去这木头大概是最舍不得的。

       尤诺比舜更早认识尽远。开始是酒吧里冷冷清清、眼神中透着戒备疏离、话不多的尽远,遇到舜以后是脾性渐渐温和的、不经意间的一件小事都做的体贴周全的尽远,现在是无声注视着舜、表面平静但表现出来的沉默能压抑人的呼吸的尽远。

       早春时节天很早就染上了深沉的黑,尤诺夜班最后一趟查房经过舜的病房,发现百叶窗后还透着灯光,便推了门进去,发现尽远还坐在病床边,打了个哈欠问道:“还不睡啊?”

    “睡不着。”尽远也不看尤诺干哑着嗓子说了三个字便不再开口。

       尤诺知道他脾气倔起来除了舜谁也说不动,也不劝他,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心电监护仪尖锐的报警声,几乎同时响起凳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他飞快转身冲到病床前按下呼叫器,接着开始拆除连接在舜身上的软管。他听见尽远的呼吸变得粗重,每一下都像用尽了全力。

       几名医生和护士赶来帮忙,他们把舜推到急救室的门口时,尤诺听见一句极轻的声音:“尤诺。”他转头看向尽远,却发现他眼睛里没有自己想象的紧张急切,更多的反而是海一般深沉的悲伤。但尤诺仍然郑重的点点头,然后关上了急救室的门。

       门在眼前被关上,尽远脱力一般在一旁的等待长椅上坐下,急救室红色的灯光印在他一边的脸颊上,另一边被埋藏在阴影里。他的双肩像再也承受不住令人压抑的空气,垮塌下来。和舜相处的一幕幕像喷泉喷发一样,不断在脑海中翻涌。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包围环绕着尽远,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地知道舜总有一天会离开,他试着想象失去了舜之后——黑灰白三色混杂的色块生硬地挤占在脑海中。这让尽远想到“死亡”,他开始发抖。

       急促的高跟鞋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过道响起,在深夜空荡荡的走廊里听得人毛骨悚然。声音越来越近,在尽远身旁停住,尽远抬头,是瑞亚。无言,良久一声叹息飘进耳朵,一个信封被递到眼前。

    “舜给你的。”瑞亚想起病人拒绝她代写的建议,颤抖着手写下这封信的模样。

       尽远猛然想到了母亲留给自己的信,便努力克制平复自己的心情。他伸出还在发着抖的手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拆开,将折叠的信纸展开,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

尽远: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在遇见你之前我没想过要去爱,因为自己大概没办法陪对方走完一辈子,“一辈子”是我那时从不奢望的。

       在遇见你之后我不敢去爱,我怕自己会变得更贪心,想要多活一天,多陪你一天,想看着尽远·斯诺克满头白发的样子,然后调侃他说:看,你已经老了。

       于是我开始奢望,变得自私。我忘掉自己身患绝症的事实,试着和你接触,想要了解你的全部,至于能得到你的感情,那又是我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一件事了。越是对你了解的多,越是贪心,我也曾不甘过为什么偏偏是我患了绝症,为什么要遇到尽远·斯诺克,像毒药一样让我着迷,让我留下这么多不舍。但即使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只是这未免太自私了。我曾无数次愧疚于我的自私,明明没有办法给予什么像样的承诺,却又舍不得、不愿意放开你,抱歉。我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弥幽。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幸福,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会摘下我送你的戒指,和另一个人组建新的家庭,但最后再允许我自私一次——别忘了我。
      
         我好不容易能在大千世界中和你相遇,现在又自说自话地离开,抱歉。我大概能猜到我离开之后你想做什么,因为换作是我也会有同样的想法。但是,你应该加上我的寿命,长久地活下去,只要想到你能带着我的感情、替我好好活下去,即便在现在这一瞬间,我也已经感受到了未来。

                                                                                                             舜

       尽远一遍又一遍、一字一句地看着信纸上隐约还带着利落笔风的歪曲字迹,眼睛深处凝结成滚烫的一块,他扬起头,尽力地忍住眼泪。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叠好放回信封,喉中漏出几声呜咽。他抬起一只手遮住双眼,温热的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怎么也止不住。良久,他垂下头,将手放下,心里翻腾的情感催促着他倾诉。

     “我大概十年之前就见过他。”尽远突然哑着嗓子开口。

       瑞亚扭过头去,眼眶泛红的尽远没有抬头看她,仍然盯着手中的信,瑞亚想了想突然发觉哪里不对:“你不是七年之前才……”

     “是啊,这么说也没错。可我确确实实是见到他了。”

      “他跨越了十年的时间去寻找我,也就是说再过不久,他就要去找十七岁的我了。”

       瑞亚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还是沉默着,去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停顿了片刻,尽远再次开口:“我在东楻第一次见到他。瑞亚,你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

评论(11)

热度(35)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