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月

[米尤]To Kiss The Star

慢肝产物，吸血鬼米x星星尤。

00

    伴随着希望而来的是诅咒。

    “浇灌种子需要执着之人的鲜血。”

    “嗯。”

    “执着之人每天都会死去再于第二天复活，以自己的生命换取花朵的生命。”

    “嗯。”

    “执着之人要独自度过十万个日夜。”

    “嗯。”

    “到极北之地去吧，那是他诞生的地方。”

01

    米哈伊尔踏上冰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呼出一口白气，紧了紧外套，在凛冽的寒风中艰难地迈开步子。极北之地的风雪呼啸着擦去他身后的一串脚印，卷起他白色的长发在空中狂舞。风里裹挟的冰粒先是令他难以睁开眼睛，接着砸向他的皮肤,带来冰冷尖锐的刺痛感，后来排山倒海而来的寒冷麻木了他的知觉。寒冷也好刺痛也好反而不如耳边杂乱无章的咆哮风声来得真实可感。但米哈伊尔还是固执地走着，想要找到一个背风的山坡种下第一粒种子。

    他一直走到天上的星星们依次睁开眼注视着他，才勉强爬上一处矮山包，刚直起身子却因疲累站不稳脚，被狂风吹得滚下了山坡。米哈伊尔仰躺着，风被山头挡住，他因此得到片刻宁静去仰望星空。

    他已经忍不住开始思念他的星星了。

    米哈伊尔挣扎着侧过身，翻开被刚融化又冻结的雪水变得硬邦邦的外套，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星星们为他祈来的玫瑰花种。僵硬得像冰块的四肢百骸不听指挥，他只好侧躺着用手笨拙地把雪刨开浅浅的一层，放入一颗泛着微弱白光的花种后又轻轻掩埋。

    不知哪里飞来一只白色的小胖鸟，从他的身后钻进外套里取暖。他无心驱赶它，便任由那小家伙贴着他的脊背睡去。

    米哈伊尔突然想起，他的星星也曾这样因怕冷贴着他的背沉沉睡去。以前的记忆一点点在脑海中浮现，一点一滴都令他将来的漫长时光显得更加难熬。不过现在他没空去想以后的日子了，他得在星星们消失前种出第一朵玫瑰。

    他用尖牙刺破手指，将血一滴滴洒在覆盖着种子的雪上。鲜红的血液像拥有魔法一般渗了下去而不在表面留下一丝痕迹。米哈伊尔贴着雪面，听见种子生根发芽的声音，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他感受到鲜嫩的叶片擦过他的手指，这是玫瑰在快速生长。玫瑰茎杆上的刺不断刺破他的手掌，他的血液源源不断浇灌着花朵。每一滴血都抽走他身体内更多的力气，带走他更多的意识。

    死亡比米哈伊尔想象中更加安宁，就像在黑暗中无止境的坠落。

    第一天，心怀执念的人死于寒冷。

02

    还不到米哈伊尔苏醒的时间他就被一声巨响吵醒了。他有些恼火地从城堡的窗口向外望， 发现不远处的森林陷出一个缺口。反正星星已经亮起来了，索性就去看看吧。米哈伊尔这么想着，披上外套从窗口翻了出去。

    惬意的晚风夹杂着草木的清香迎面而来，零星的虫鸣像森林的呼吸有节奏地起伏着。米哈伊尔一路上遇到许多前往缺口的动物，仿佛那里有一个漩涡森林里的所有生灵都吸引去了。

    米哈伊尔显然不是最早到的。只见缺口周围的树木全部倒地，它们的枝干和树冠上蹲伏栖息着狼狐鸟雀。动物们围着地上的大坑近乎虔诚地沉默着。这显然是个饱餐一顿的好机会，但米哈伊尔全然被坑中莹白色的光芒吸引了，他一步步走下深坑，靠近那一团柔和的亮光。他忍不住伸手触碰那团光，手指刚触及边缘，光团突然收缩变暗，展现出人形来。

    “小孩子？”米哈伊尔皱了皱眉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缩成一团，皮肤还泛着微弱光芒的孩子，心里被搅了睡梦的不满又慢慢冒出头来。

    他转身正欲离开，就发现之前那种虔诚的静默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坑底来客的虎视眈眈。米哈伊尔扭头看了眼熟睡的小家伙，在他被野兽吃掉和自己被打扰两种发展中纠结片刻，妥协似的叹了口气，伸手一捞把那孩子单手抱在怀里。他另一只手甩出长长的尖指甲，威胁一般的朝面前的野兽们晃了晃，野兽们这才退让出一条通道，放米哈伊尔离开。

    米哈伊尔刚回到城堡就闻到一股酒味。刚刚野兽气息混杂他没能注意到，当只有他和这孩子的时候，这股酒气便幽幽地钻进他的鼻腔。不是城镇中的醉鬼们身上那种令人呕吐的浓烈酒精味，而是酒香，带着一丝丝清甜柔和地包裹住米哈伊尔怀里的小家伙。于是米哈伊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会发光的神秘小孩大概是喝醉了。

    米哈伊尔心情有些复杂。他尝试把小家伙放下来，但被死死抱住了脖子，导致多番尝试无果。他本想尝试一些强硬手段，但在手指碰到小家伙脸颊上柔软的皮肤时，米哈伊尔顿时觉得自己想把他捏醒的想法无比罪恶。 

    米哈伊尔最后抱着小家伙盘腿坐在床上，反正被粘着也干不了别的事儿，他索性给自己找点儿乐子，开始揉小家伙的脸。吹弹可破的皮肤手感极好，米哈伊尔一个没控制好就把他的脸揉搓地发红，引来不满的鼻音。

    米哈伊尔停手片刻，发现这小孩儿仍然没有要醒的迹象，便去捏他的耳朵，然后又顺着他的脖颈捏下去。米哈伊尔的手指在小家伙脖子处的皮肤停留良久，像被那白嫩皮肤蛊惑，他把嘴唇靠近，露出尖牙。

    兴许是小家伙感受到了危险，终于睁了开眼睛。米哈伊尔来不及藏起尖牙就被怀里的小孩儿拿蓝色的大眼睛盯着，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心里直发怵。果然，一见到米哈伊尔的尖牙小家伙眼睛里就泛起水光，眼见就要哭出声来。米哈伊尔一愣，来不及作出挽救，耳边就爆发出小孩的哭声。

    米哈伊尔抱着小哭包，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个只到自己大腿的小孩像要哭出一整片海洋似的哭个不止。直到小孩哭累了，打着哭嗝，鼻子一吸一吸的，米哈伊尔还是拿他没辙。

    最后两人就大眼瞪小眼，米哈伊尔想说点儿什么但喉咙像哽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真是比族里的拉丽莎和塔玛拉两个捣蛋精还难伺候，米哈伊尔有点后悔把他捡回来了。

    “你不吃我吗？”小家伙看米哈伊尔没有动嘴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我不吃小孩。”

    “等我长大了你就会吃掉我吗？”小家伙显然被后半句吓到了，刚停下的眼泪又盈满眼眶。

    看到小家伙的眼泪换米哈伊尔被吓到了。他赶紧把小家伙轻轻放在床上让他坐好，然后两只手都腾出来去擦小孩的眼泪。“不，我不吃人。”

    “那你吃星星吗？”小家伙一脸正经地问，并在发现米哈伊尔没有恶意之后，似乎对他的食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扒着他的膝盖问个不停。

    “我不吃星星，我是只吸血鬼。”米哈伊尔十分无奈，吃星星听起来就十分硌牙，他并没有折磨自己的特殊爱好。

    “那你会喝我的血吗？那听起来有点疼。”小家伙思考片刻，皱了皱鼻子，有点紧张地盯着米哈伊尔的牙。

    “吸血鬼吸血的时候会释放毒素麻痹猎物的神经，不会很疼，大概。”

    听到米哈伊尔一本正经解释，本来不断往米哈伊尔身上靠几乎要扑到他怀里的小孩子立马缩回身子，戒备地看着他。米哈伊尔被这孩子十分配合的反应逗笑了，看来把他捡回来也没有那么糟。

    米哈伊尔胳膊一伸，手掌拍了拍小家伙的头。“你不愿意的话，我永远不会吸你的血。”

    “真的吗？”

    “我保证。”

    听到保证，小家伙开心地笑了。他身上的光芒也亮了起来，像天上的星星干净明亮并且迷人。米哈伊尔突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要问自己吃不吃星星，这么干净纯粹的人就是天上的星星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

    “你能不发光吗？”米哈伊尔想到一个问题，这是个麻烦的问题，如果他一直这么显眼城堡里可能会多很多不速之客，并且自己可能会永久失眠。

    “可以的！”小家伙点点头，深呼吸几次，光芒就逐渐变暗直至消失。他举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瞅了瞅，发现指尖还是有点透明发亮，于是遗憾地伸手在米哈伊尔面前晃了晃，“只能做到这样了，可以吗？”

    “可以了。”接着米哈伊尔从床上跳下来，在房间的墙壁上摸索着按下一块墙砖，瞬间城堡墙壁上的蜡烛纷纷亮起。“你自己先随意转转吧，我要出去觅食了。”米哈伊尔看着摇曳的烛火，心里感慨道这待客用的蜡烛上次亮起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

    米哈伊尔跳上窗台，回头看着还坐在床上的小家伙，嘱咐道:“有事叫我，我听见了就会赶回来。你可以叫我米沙。”

    小家伙乖乖点点头，然后也做了自我介绍，“我是尤拉奇卡，米沙叫我尤里吧！”

    

    突然间一切声音和画面都扭曲变形，并且逐渐远去消失，被一片漆黑取代。米哈伊尔感觉自己浮在空中，轻飘飘的没有可以依附之处，好像随时都会被虚无吞没。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引力将他向下拉扯，他坠落、坠落，似乎也是没有尽头的。被失重感支配全身非常不好受，米哈伊尔甚至感觉自己只是模糊的一团，没有手脚头身的分别。

    渐渐的他耳边由弱到强地响起呜咽声，也可能是响在脑子里或者是小腿里或别的什么地方。呜呜的声音时而尖锐时而低沉，直到这异样的呜咽声响遍全身米哈伊尔才意识到这是风声。紧接着又有什么东西汩汩流过他的身体，强行撑起他干瘪的血管。那东西每充盈他身体的一处，他就感到一阵剧痛，像把腐烂粘合在一起的皮肉骨头又生生撕开一样。直到最后，一束白光刺破黑暗，几乎要把他刺伤，米哈伊尔的肺才扩张，吸入第一口冰冷干燥的空气，消除了持续良久的窒息感。

    米哈伊尔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睛，苦笑一声。生命逆行之痛吗？米哈伊尔躺在冰天雪地中，面对白晃晃的天，身下是绵延无垠的白雪，周围安静的只听得到雪落的声音。

    这时一只白白胖胖的鸟从他外套下钻了出来，蹦蹦跳跳地停在他眼前，歪着头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盯着他。米哈伊尔盯着这只有些傻气的鸟看了一会儿，视线越过它看向后面小片鲜艳的红色。

    米哈伊尔迎来了第一百三十二个日子。

    

    

03

    今天是第一千四百八十天。

    米哈伊尔捧着这只陪了他三年多的小胖鸟，坐在一处山洞里，远望雪地中的玫瑰花。他的手被小鸟啄了啄，他便无奈地低头去看这只鸟。大概在他捡到尤里的第二个月，他们因为一只鸟，第一次起了争执。说起来也不算争执，更像是小孩子吵架。想到尤里气鼓鼓的样子，米哈伊尔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不行，你不能吃它！”尤里抢在米哈伊尔的前面抱住了窗台上的那只鸟并把它护在了怀里。

    “我真的不是要吃它，我只是需要一点点血而已。”米哈伊尔沉着脸，盯着尤里手中的那只小胖鸟，第八次重复自己的身份。“我是只吸血鬼，不是什么食鸟兽。”

    米哈伊尔有些头疼。自己第一晚觅食回来，在房顶上蹲了大半宿，身上的血腥气还是吓到了这个小家伙。为了消除尤里的戒备，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再进食了。虽说不进食并不会造成生命威胁，但没有吸食血液的吸血鬼很容易烦躁。

    眼下米哈伊尔就很烦躁。他和尤里相处时已经发现星星并不需要进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也不需要。长期不吸食血液的吸血鬼很容易发狂，发狂之后可就不是一点点血腥味能解决的。他对自己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安，担心自己会伤到尤里，心里越发焦躁。

    “尤里，把它给我。”米哈伊尔竭力压制心里那股躁动，原本蓝色的眼睛也闪烁着血红色的光。

    “就算你不吃它，你也会杀死它的！”尤里没有像初次见面时被米哈伊尔吓到，他只是小心翼翼的护着怀里的鸟，执拗地瞪着米哈伊尔。

    “我不会杀死它的，我保证。”米哈伊尔的焦躁已经从心底蔓延开来，他将手指捏得作响，尽力用平和的语气对尤里说道。

    “你保证？”

    “我保证。”米哈伊尔不知现在心里是无奈多还是烦躁多，他几乎要被尤里气笑了。但他的保证十分有效，话音刚落，尤里就伸出手，将小胖鸟递给了他。

    米哈伊尔克制地用尖牙刺穿小鸟的表皮，只吸食了一点点血液就收回了尖牙。他将鸟递回给尤里，看着尤里紧张的神色，解释道:“我保证过了不会杀死它，它只是睡着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留着它，等到它完全好了，再放它回森林。”

    尤里的面色逐渐由疑惑转为欣喜，他接过小胖鸟，开心地跑上了楼，想要给小鸟找个地方安家，只留下米哈伊尔一个人在原地叹了口气。

    养鸟的先例一开，城堡里可就热闹了。尤里刚放走一只鸟，就会拜托米哈伊尔从城镇带回一些面包用来引诱新的鸟儿，或是趁着米哈伊尔睡着的时候溜出城堡，等米哈伊尔醒来，尤里就会将昏昏欲睡、无精打采的兔子递到米哈伊尔跟前。

    “我去给你找吃的啦。”

    “我提醒过你很多遍了吧，森林里很危险，不要一个人乱跑。”米哈伊尔无奈地接过兔子，上下打量尤里一番，发现他没有受伤，暗自松了口气。

    “可就算你睡着了，如果我叫你的名字，难道你不会找到我吗？”

    米哈伊尔看着这个对他毫无戒备的小孩儿，发现自己确实拿他没辙。“会的。”米哈伊尔如是说。

     

     

    想着想着夜幕便已降临。后来，尤里在城堡里养了很多很多动物，甚至难以驯服的野猫也能被尤里乖乖养上一阵。大概在尤里“小时候”自己还是有些纵容他了，以至于在回忆起热闹的往昔之时，居然觉得茫茫白原有些冷清了。

    米哈伊尔长舒一口气，把乖乖在手里待了大半天的鸟放到了地上。小鸟蹦蹦跳跳的在他身后跟了两步，就被洞口的冷风吹得缩进了山洞里。

    米哈伊尔顶着寒风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崭新的脚印，向着不远处的玫瑰花艰难地走去。

 

04

    在第一万一千零一天，那只白色的鸟不见了。大概它的生命走到了尽头，需要一个归处，把米哈伊尔想道。

    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吸血鬼来说，生命的消逝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虽然总有吸血鬼想要达到不老不死而无所不为，但对大多数吸血鬼来说，生命的终结，反而是自然且平静的，不过是在月色星光下走一遭，然后回归无尽的黑暗之中罢了。

    所以米哈伊尔对于小鸟的离开并没有多么难过，他也没有去寻找它。任其消失才是最好的选择。他虽不愿去干涉其他生命的消长，但尤里是个例外。那日尤里消散于他眼前的景象仍历历在目。米哈伊尔可以不在意万物的新生与灭亡，但尤里的消失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所以他正努力把那颗星星找回来。

    第一万一千零一朵玫瑰已经种下，等它开花的时候自己就要再度死去。米哈伊尔望着天上静谧无言的晓星，心想这个时候小尤里偶尔会闹着要自己讲睡前故事，最后尤里往往抱着一本诸如《吸血鬼家族史》这样莫名其妙的书栽倒在枕头上。米哈伊尔轻笑一声，开始漫无边际地猜想着今天的死因，大概是心脏骤停吧。毕竟虽然自己很多年没有进食，但精神和身体状态一直都很稳定，或许是生死的反复改造了自己的身体。“饿死”几乎可以从死因清单上划掉了，米哈伊尔自我调侃般的想着。

    无力感趁米哈伊尔不注意爬遍了他的全身，一阵心慌过后紧接着的是呼吸困难。看来自己还有那么点儿预言天分。米哈伊尔靠着洞壁轻轻地闭上眼睛，想赶在死亡到来之前，回想起有关尤里的一些事情。

    这时，他感到自己的手被什么毛茸茸暖烘烘的东西拱了拱。米哈伊尔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手边蹲了一只白兔。兔子见米哈伊尔没有抗拒，变本加厉地跳到了他的肚子上，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睡起了大觉。

    兔子和尤里吗？好像有那么一次……

     

    尤里趴在藏书室的窗台上，看着漆黑的雨夜出神。

    米哈伊尔靠在一边的墙上，拿着一本不知尤里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命定的宿敌——吸血鬼与狼人》，看着尤里出神。

    他刚捡回尤里的时候是夏末，两个多月过去，秋天刚刚过去一半多。米哈伊尔无法不对星星的生长速度感到讶异——刚来时个头只到自己大腿的小孩儿现在已经快长到与他的肩头平齐了。随着尤里的生长，他也变得安静一些了，不再像刚来时缠着米哈伊尔要他陪自己在城堡里探险。眼前这个盯着雨幕静默不言的男孩相较于以前的透彻更多了一份神秘。尤其是那双正倒映着模糊树影的眼睛，从一汪清澈见底的溪水变成了一潭幽深平静的湖。那种神秘感常常勾起米哈伊尔的好奇心，令他迫切地想要探究那波澜不惊的湖面下隐藏的秘密。

    比如现在，米哈伊尔想扔掉手中这本傻气的书，打断尤里对黑夜的凝视，将他的目光吸引过来。他几乎就要那么做了，但在看到尤里干净侧脸的一刹那，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眼前的画面太过安静，以至于他不忍心去打扰。壁烛摇曳的火光为尤里白皙的皮肤添上了暖色，尤里长长地睫毛没能遮住那美丽的眼睛。

    突然那双眼睛向他看来。男孩儿的眉毛微微蹙起，米哈伊尔猜想也许雨天和乌云影响了他的心情，但男孩儿干净的嗓音讲述出的理由去与他的猜想截然不同。

    “抱歉，米沙。刚刚我在森林里什么小动物都没有发现。我想我不该把米沙放走的，不然你今天还能喝上那么点血。”

    米哈伊尔先是一愣，接着才想起来尤里把所有捡回来的小动物都起名为米沙而他今天放走的是一只名叫米沙的兔子。

    “其实一个月不进食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原来尤里刚刚在想这些吗？米哈伊尔有些惊讶。

    “真的没问题吗？”尤里看起来不太相信米哈伊尔的话，他显然是忽视了自己刚来第一个月的情况。

    然而，没等米哈伊尔出声，就见尤里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餐刀，毫不犹豫的划破了自己的手指。星星的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是鲜红色的，散发着着腥咸的味道。但米哈伊尔却感到一种难以抵抗的诱惑力。那点红色点缀在尤里白皙的皮肤上，映在米哈伊尔浅色的瞳孔中央，一瞬间染红了他整个眼睛。

    他颤抖着手拖着尤里的手背将那只渗着血珠的手牵到到嘴边。若有若无的腥甜的气味刺激着米哈伊尔的嗅觉，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尤里的指尖，美妙的血腥气在舌尖打着转儿，又顺着喉口直向灵魂深处去了。

    只是吮吸尤里的指尖还不够，米哈伊尔把那只手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他用嘴唇蹭了蹭尤里的手腕，微快的脉搏在他的唇下有力地跳动着。米哈伊尔的心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他的尖牙抵在尤里的皮肤上，只要稍稍用力就可刺破表皮。

    但男孩儿干净的侧脸在米哈伊尔脑中闪过，他猛地弹开，为自己刚刚的失神感到迷茫和懊恼。

    “不用更多了吗？”尤里的手还悬在半空中，一滴鲜红的血挂他的指尖就要滴落。

    米哈伊尔用手指接住那滴血，放在眼前凝视许久。然后轻轻开口，想以平静的语气掩饰自己的失神。“不了，我的牙可能会弄疼你。”说完米哈伊尔就扭头离开藏书室，把自己关进卧室里。他从房间的储物柜中翻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把指尖的血珠滴了进去。

     

    米哈伊尔从死亡中回魂时，感到肚子上的压力消失不见了。他微微睁开眼睛，却发现那只兔子前肢的毛上沾着鲜血，蹲在一旁，拿圆溜溜的蓝眼睛看着他。

    兔子有蓝眼睛吗？米哈伊尔有些奇怪地看着那只乖巧的兔子，它让他忍不住联想到那颗蓝眼睛的星星。米哈伊尔抬手摸了摸心口，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那是尤里离开之后，米哈伊尔将装有尤里献血的玻璃瓶用绳子栓起来，做成了吊坠。他提着绳子将玻璃瓶拿出来，托在手掌上。大概星星的血还是具有特别之处的，即使过了这么久那圆滚滚如红宝石的血滴仍然色泽鲜艳，甚至超过了不远处的万朵玫瑰。

    一旁的兔子也许对米哈伊尔的忽视感到不满，猛地跳上米哈伊尔的大腿，冲他举起了那只受伤的前腿。

    米哈伊尔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将兔子抱了起来，舔了舔它前肢上的伤口。血的味道让他的精神好多了。他将那只兔子抱在怀里，摸着它背上的软毛。

    “是被石头划伤了吗？真是只傻兔子。”

    

    

05

     第一百天的时候，星星停止了生长。尤里的身高堪堪与米哈伊尔的眼角平齐，仍然在米哈伊尔转动眼睛就能看见整个尤里的高度范围内。

    考虑到尤里第一天醉醺醺的样子和他不正常的生长速度，米哈伊尔猜想也许星星是中了什么魔法。现在魔法大概已经解除，米哈伊尔本以为小星星是上天赐予的宝物，但现在宝物可能要被收回去了。他有些闷闷不乐。

    米哈伊尔靠在卧室的窗口，看尤里在花园里忙活着。米哈伊尔对花草从不留意，所以尤里初来时城堡，花草树木长得乱七八糟，看起来古怪阴森。尤里一直都在尝试着让整个城堡不那么死气沉沉。他曾经拉着米哈伊尔花了十天的时间将花坛里的杂草全部拔除，然后又花了三天的时间将各种树木安排到合适的位置。现在他大概正在整理他的花，是和他眼睛一样拥有美丽蓝色的蓝玫瑰。

    秋虫的鸣声已经变得稀疏，冬天的脚步已经近了。尤里却不愿意等到来年的春天，而是急匆匆地在两天前撒下了种子。那些花儿长的飞快，现在绿色的枝杆已经布满了整个花园。

    尤里被温柔的夜色包裹着，留给米哈伊尔一个背影。他突然转过身来，冲米哈伊尔招了招手。

    米哈伊尔从窗口跃下，盯着尤里发着微弱亮光的指尖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移到了手指所指的地方。一朵盛开的蓝色妖姬。夜色在它的花瓣上静静流淌，就像尤里被夜色衬托的眼睛一样，无声却令人着迷。

    “你是怎么让它这么快就开花的？”米哈伊尔盯着枝头的玫瑰而不是尤里的眼睛，毕竟那两颗蓝色的宝石过于迷人，一旦被吸引住，就很难回神。

    “我向自己许了个愿，先让这一朵玫瑰开花。并且所有的花最终都会保持盛开的样子，不需要你浪费精力去照顾它们。”尤里的声音比起他孩童姿态时要低沉一些，少了几分灵动活泼多了一些温和沉静。“只要星星听到了某个愿望，并且接受它，那么这个愿望就能实现。”

    一个不需要米哈伊尔也不需要尤里照顾的花园。米哈伊尔眨了眨发涩的眼睛。“那你在整理杂草和树木的时候为什么不也许个愿呢？”米哈伊尔回想起那几天被尤里强行打断的梦，和那些他陌生至极的园艺劳动，心里浮现出一个他渴望听到的解释。

    但尤里只是轻笑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星星的魔法是有限的。每实现一个愿望，根据愿望实现的难易程度，都会流失掉一部分魔法。如果魔法流失殆尽，星星就会消失。”

    米哈伊尔扭头去看尤里。“你会……消失吗？”

    “我——”

    “米沙米沙，你在家吗？”清脆的童声打断了尤里的回答。米哈伊尔有些恼火，在看到两个提着大皮箱的娇小身影时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拉丽莎、塔玛拉？你们来干什么？”

    “我们在旅行啦！”她们挽着手，一蹦一跳地绕过几个小花坛。“路过这里顺便拜访一下！”

    “拉丽莎快看！这里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自从米沙把仆人全赶走之后，这里一直都很阴森呢，现在居然变得这么漂亮！”

    她们在米哈伊尔面前停住，全然不在意米哈伊尔阴沉的脸色，一左一右地从米哈伊尔身前探出头来。

    “塔玛拉，看这里有个人！”两个人像看见什么新奇宝贝一样露出惊喜的表情。她们将手中的箱子往米哈伊尔手中一塞，绕过他去扯尤里的胳膊。

    “我们来玩儿吧！”说着就拉着满脸疑惑的尤里跑开了。

    米哈伊尔沉着脸，将两只皮箱丢进客房，然后立马去找尤里。把两个捣蛋鬼和尤里放在一起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心。果然，在花园一角发现尤里时，拉丽莎和塔玛拉的尖牙正对着尤里的手腕。

    一瞬间，一种被掠夺的愤怒与占有的渴望扯断了米哈伊尔脑子里的某根弦，他的眼睛瞬间染上红色。他提着拉丽莎和塔玛拉的领子，飞快地将她们从尤里的身旁带离。

    她们显然没想到米哈伊尔会突然出现并如此生气，嚷嚷着要他放开她们。“人家就是口渴了嘛！你至于这么生气吗！既然养着血奴就不要这么小气嘛！”

    米哈伊尔在这条小径的另一端丢下她们，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他不是我的血奴，离他远一点！”

    两人大概是察觉米哈伊尔的愤怒于往日的不满不同，终于意识到她们把米哈伊尔惹生气了。她们颤抖着往后退了一步，一边叫着“米沙真是太凶了”，一边跑开了。

    但米哈伊尔的情绪仍然不能稳定下来。他的呼吸粗重，手在不住地发抖。血奴？他从来没这么想过，然而想要得到什么、留住什么的渴望与冲动让他无法冷静。他听见尤里的脚步声渐近，不由得肌肉紧绷，脊背挺直，全身都变得僵硬了。他将发抖的手紧握成拳，尖利的指甲刺痛手掌的皮肉，这微弱的疼痛勉强能帮助他克制转身的冲动。他想要迈开步子，离尤里越远越好，米哈伊尔不想因为自己的暴躁伤到尤里，但他的腿却像灌了铅一样纹丝不动。

    尤里的手掌却在这时搭上米哈伊尔的肩，他的声音简直就像毒药，几乎夺走了米哈伊尔的整个灵魂。“米沙，你还好吗？”

    米哈伊尔缓慢地转过身，血红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烁着捕食者的危险光芒。拉丽莎和塔玛拉的尖牙不断在他脑中放大，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看见尤里颈部白皙的皮肤，那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解药。他粗暴地扯着尤里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将尤里扯进怀里，另一只手拨开尤里落在颈窝处的头发，露出尖牙朝对方颈部刺了下去。

    米哈伊尔没有听见尤里呼痛，但他听见一声抽气，感觉到尤里的呼吸凝滞了一瞬。口中是令人沉醉的鲜血，令米哈伊尔把所有事情抛诸脑后。无论是尤里可能将要离开他的事实，还是尤里差点被其他吸血鬼取食，都不如此时尤里的气息来的真实。

    他几乎要溺死在尤里的味道中。这是一种逃避，是懦弱。米哈伊尔想不到自己那个夏夜捡回一颗星星会令自己在短短一百天习惯做一个保护者，再由保护者变为一个爱慕者，而他想，自己马上就会成为一只空心鬼。

    但米哈伊尔也没有想到，在他失去之前，会先得到这颗星星的安慰。尽管他对星星做出了粗鲁无理的举动，星星还是拥抱了他，抚慰般的轻轻地拍打着米哈伊尔的背。

    米哈伊尔的情绪在尤里的安抚下逐渐稳定。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慌乱地推开尤里。尤里一手捂着脖子，拿一双蓝得发亮的眼睛看着米哈伊尔。那双眼睛里面起了波澜，流动的情绪是前所未见的丰富。

    米哈伊尔不敢细细解读就逃开了。他既害怕看到厌恶与抵触，又害怕看到什么让他舍不得星星离开的情感。毕竟星星是意外落入人间的，他迟早要回到自己的运行轨迹上去，这是谁也无法阻挡的。

    第二天夜幕刚刚降临，拉丽莎塔玛拉就离开了。而米哈伊尔开始躲着尤里。他夜晚到镇上去，白天再回到城堡里。他等着尤里不告而别的那天，因为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离别祝语。

    他一连躲了尤里好几天。直到某天的傍晚，尤里翻上屋顶，坐在米哈伊尔身边。米哈伊尔知道再逃避也没有用了。

    “那个晚上，我掉下来的那个晚上。”尤里犹豫着开口。米哈伊尔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们有个小弟弟出生了，金色的头发，天蓝色的眼睛，他叫菲利普。”这是尤里第一次谈起自己。“我们星星聚在一起庆祝，我喝了点酒，没想到被他们恶作剧，施了一个变小的魔法。结果散场的时候脚下没稳住，就掉下来了。”

    米哈伊尔仍然没有说话，他的表情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分明。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尤里，直到尤里握住了他的手腕，轻轻地说:“米沙，带我到城镇上走一走，好吗。”

    米哈伊尔叹了口气，点点头，带头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米哈伊尔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尤里，生怕他在夜市的人潮中走丢了。尤里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似乎为了让他放心，主动牵住了米哈伊尔的手。

    “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

    “酒馆，要去看看吗？”

    他们刚一进门，法隆就看到他们了。法隆举起他带着皮手套的大手，夸张地朝两人挥了挥。

    “法隆？”不等米哈伊尔介绍，尤里意外地先开了口。

    “呦，尤里！真是好久不见了啊！其实你刚掉下来的时候我们都有偷偷找过你，看你没有回天上的意思就没打扰你。话说回来，既然魔法也解除了，你也很久没回去了，什么时候也该回去看看了，阿幸很着急啊。”法隆说话的时候直直地看着尤里，仿佛刻意忽视米哈伊尔一般。

    米哈伊尔抿了抿嘴唇，脑子里一时间有些混乱。看来相貌不曾改变的法隆，这个跟自己有几十年交情的酒友的确不是普通人。但法隆为什么偏偏要是一颗星星呢？这种糟糕的感觉就好像他每每尝试向尤里迈进一步、多了解他一点，结果反而却离他更远一点。他看向尤里，刚好撞进尤里的眼睛里，于是米哈伊尔又慌忙地移开了视线。

    米哈伊尔和尤里跟法隆同桌坐下。酒馆里正是喧闹的时候，但法隆和尤里的闲聊却能一字不落的落入他的耳中。他自顾自地喝着酒，本以为酒划过喉咙的辛辣能分散一点注意力，但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无法从尤里身上分神半分。尤其是某些再平常不过的语句，在米哈伊尔听来都令尤里变得越来越陌生且虚幻。无论是法隆刚刚提到的那位阿幸实际上是夜晚的那轮月亮，是尤里的母亲，还是那个名叫菲利普的小弟弟已经被哥哥姐姐们抱着满天跑了，这些都把尤里拉回一百多天以前，因此离米哈伊尔越来越远了。尤里可以向法隆关切地询问母亲的身体状况，也可以和法隆谈论满天的繁星，却不能和米哈伊尔分享炫目灿烂的银河。

    星星们的谈话仅仅被一个扑到他们桌边的醉鬼短暂地打断过，直到法隆聊到尽兴，一口气干掉一杯烈酒，这次叙旧才被酒杯与桌面“砰”的碰撞声画上了休止符。

    尽管尤里和法隆聊了许久，但也没有明确的表示离开，于是法隆起身时看着仍坐在凳子上喝着酒的尤里，最终还是叮嘱了一句，“记得回去看看。还有，藏好你的手指。”他拿带了皮手套的大手指了指尤里微微发光的指尖，叹了口气，出门去追赶天上运行中的甩了他不知多远的同伴。

    “你不跟他一起走吗？”米哈伊尔垂眼盯着面前的酒杯，难得的觉得有些醉了。

    “米沙希望我离开吗？”尤里的眼睛聚焦在米哈伊尔身上，往日如同湖水般平静的眼睛，此时却像两团无声的火焰，灼烧着米哈伊尔的内心。

    “大概吧，毕竟你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如果强行留下尤里，那真是太自私了，米哈伊尔想道。

    “不向我许个愿吗？”尤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像隔着一层薄纱让人听不真切。

    “我……”米哈伊尔这才看向尤里。尤里眼睛里的火焰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现在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

    米哈伊尔觉得有点不对劲，尤里本就没喝多少酒，现在也不该如此醉意浓厚。他看着尤里眨了眨眼睛，身子一歪，向桌面倒去。米哈伊尔想要扶他一把，却发现自己的胳膊怎么也抬不起来，周围的环境像被水模糊的油画，耳朵与外界像隔了一层水幕，头也变得沉重起来。

    糟了。米哈伊尔在失去意识前尽可能地回想——那个醉鬼！但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终于也堕入黑暗，耳边最后响起的是什么人的脚步声。

     

    米哈伊尔醒来，发现自己被铁链锁着，吊在一间阴冷房间的天花板上。面前隔着铁栏杆，能看到房间的另一头，尤里仍然昏迷不醒，被绳子捆在椅子上。他的视线悄悄一移，就看到尤里侧边坐着一排面露贪色的人类，他们正中间的是一个挂着从容虚伪笑容的老者。

    那老者注意到米哈伊尔的视线，主动跟他打起了招呼。“真是好久不见啊，米哈伊尔。”

    “克什纳，你难道还在想让你那肮脏不堪的血永远的流动下去吗？”米哈伊尔冷笑一声，看着这个曾经向吸血鬼请求转化以获得永生的人类，毫不客气地出口嘲讽。

    “是啊，但你们吸血鬼总是守着你们那枯朽的荣誉不肯与我分享，我只好另求他法。”克什纳露出一副很苦恼的表情，人后很快换回了虚假的笑容，“这还得谢谢你送上门的星星。虽然‘吸血鬼与星星’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好笑。”

    米哈伊尔盯着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无奈自己现在是动弹不得。克什纳笑了笑，不再与他闲聊，派人向尤里泼了一桶冷水，好将尤里唤醒。

    克什纳杵着拐杖悠然地踱到铁栏杆前，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现在还请你当好我们的谈判条件，乖乖的展现出你最痛苦的一面。好不容易收集到的太阳碎片真希望你能喜欢。”他将一个盒子放在栏杆前，然后揭开了盖子。

    一瞬间阴暗的屋子被照得亮若白昼。太阳炙热的光芒遍布了整个空间，当然也包括米哈伊尔的四周。那光线有如实质一般次刺痛着米哈伊尔的皮肤，刺进肌肉与骨头，火辣辣的灼烧着他的灵魂。他被烧伤的皮肤散发出焦糊的气味，但米哈伊尔还是咬紧牙不漏出一点声音。因为他听见了克什纳和尤里的交谈声。

    “放了他。”

    “那你要拿什么和我做交换呢？”

    “你想要什么？”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们这么多人都等着向你许愿，你可不要撒谎哦，米哈伊尔可撑不了多久，毕竟就算是能实现愿望的星星也无法令太阳的光芒熄灭，你说呢？”

    片刻沉默后尤里的声音响起。“三个，我的魔法只能实现三个人的愿望。”

    “我要先验货。”

    “可以。”

    “那么我希望得到永恒的生命。”

    “我满足你的愿望。”

    “我亲爱的，上前来。”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我希望我的病能好起来。”

    米哈伊尔想睁开眼睛看看，但太阳的光芒实在太过刺眼，刺伤了他的眼睛，他只能听到克什纳的狞笑。由里及外的痛苦撕扯着他的灵魂，他无比后悔没有让尤里早点离开。

    “那么剩下的一个愿望——”他听见克什纳的声音变得年轻，“就需要各位自己去争取了。”

    忽然之间，嘈杂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爆炸开来，硬生生的挤进米哈伊尔的脑子里。椅子砸碎脑壳的声音、老妇人的尖叫、利器刺进血肉的声音、男人的怒吼、女子的尖笑、肉体和墙壁地面碰撞的声音、咒骂声，几乎要撑破米哈伊尔的脑子。血腥味，到处都是血腥味。

    就在这混乱之中，他手腕上的铁链突然一松。米哈伊尔跪跌在地板上，又迅速站起身来。每动一下四肢百骸都像要散架一样，但他还是朝有理的方向挪动。挡在他们之间的铁栅栏无故的消失，他仍然看不见，只能凭借着记忆朝尤里的方向摸索去。他听见拐杖挥动划破空气的声音，便伸出尖利的指甲朝那边刺去。温热的血顺着他几乎表皮尽失的胳膊往下淌，像一把刀在刮着他的皮肉。另一边，他听见一个女人尖叫着克什纳的名字朝他扑来，便又一挥手割断了那女人的喉咙。

    太阳的光热仍源源不断地向他袭来，他的灵魂似乎就要被烧穿一个洞。这时一把匕首刺进了他的后背，他只来得及反手一挥，大概是隔断了执刀人的喉咙，便再也支撑不住，向前倒去。周围的嘈杂一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盒子被盖上的声音，和谁慌乱的脚步声。

    意识如水一般飞快地从他体内流走，米哈伊尔感到自己躺在了谁的臂弯里，一种安详的暖意包裹着他。即使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不剩下，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尤里。

    “米沙……”尤里的声音颤抖着，这次他的声音是真的离米哈伊尔越来越远了。

    “你要……好好的回到天上去……”米哈伊尔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血腥味的空气堵在他的喉咙里令他发出声音都无比艰难。

    “……”尤里似乎还说了什么，但米哈伊尔却已经听不清了。能够死在尤里的怀抱里，勉强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米哈伊尔的意识逐渐下沉，就要沉到深深的地底，突然又被拉了回来。

    尤里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我本来希望你能许愿让我留下来，但现在我却不得不离开了。幸好我还给你留了一个愿望，要好好的活下去啊，米沙。”

    米哈伊尔残破的身体中涌入了一股崭新的活力。他的伤口在快速修复着，连被太阳刺伤的灵魂似乎也变得完好无损。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感觉到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的唇边。然而等他好不容易撑开沉重的眼皮，映入他眼帘的最后景象却是尤里微笑着，散作一团光点消失在空气中。

    尤里温暖的怀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地面。米哈伊尔的背砸在了地上。他这次是真真正正的失去了他的星星。

    泪水争先恐后的涌出他的眼眶，米哈伊尔咬紧了牙，情感的洪水终于还是冲溃了最后一道提防，他崩溃了。狭小的房间里爆发出绝望痛苦的号哭。

     

    

    米哈伊尔几乎只剩下一个空壳。直到法隆带来星星的玫瑰花种，告诉他他还能够找回尤里，这只空心鬼才像找回了心脏一般。

    “我会把你找回来的，我保证。”

    

06

    米哈伊尔站在一处山坡上，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红色海洋，长出了一口气。十万个日夜，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天。

    他的身边蹲着一匹白狼。那狼似乎陪他在此伫立了许久，白毛上粘带了许多雪花。它也许是太无聊了，便拿鼻子顶了顶米哈伊尔的手。米哈伊尔低下头，摸了摸这只性情意外温顺的冰原狼。

    这狼享受似的眯起了眼睛。好一会儿，它才睁开眼睛，是一双罕见的蓝色眼睛。它冲米哈伊尔眨了一下眼睛，主动从他的手边退开了。它退了两步，蓝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米哈伊尔，突然头也不回的顺着雪坡跑了下去，朝着与花海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米哈伊尔就这样看着那只狼消失在白色的雪地里，然后也离开了雪坡，向着玫瑰花海走了下去。

    他撒下最后一颗种子，用自己的鲜血浇灌它，看着它逐渐发芽长出花苞。米哈伊尔不知道这朵花开放之后会带来什么不同，不知道尤里会以怎样的方式重现世间。但他仍然期待着。

    他想了想，将脖子上的那个小瓶子一取了下来，将尤里的血滴在了花苞上。他的血和尤里的血滴在一处，花苞就这样缓缓地绽开了。米哈伊尔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花心处，静静地躺着一颗明亮的星星。他静默地发着光，光芒随着呼吸明暗起伏。

    米哈伊尔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颗星星。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星星的一刹那，那颗星星从花中掉了出来，掉在了他的掌心里。米哈伊尔捧着他，欣喜若狂而又小心翼翼的，凑上去吻了吻这颗星星，过去几百年的孤独，此刻反而不如和和尤里一起的那一百多天来的清晰真实。

    夜色已经降临。月亮落在他刚刚站过的雪顶上，散发着温柔冷清的月光。米哈伊尔又一脚深一脚浅的爬上了雪顶，看到了那轮月亮的真面貌。是一个笑的很温柔的女人。

    米哈伊尔想，此刻他不能夺走一个母亲的孩子，但又舍不得将手里的星星交还给她。

    月亮大概看出了他的不舍，轻声安慰他，声音也是温柔的不得了。“尤里曾向我许愿能一直陪伴在米沙的身边。天上又有哪轮月亮能够忍心拒绝一个孩子的请求呢？”月亮的眼睛里流淌着水一般的温柔。“等他长大了，他就会去找你，好吗？”

    米哈伊尔这才依依不舍的将手里的星星交给了月亮。自己也许是该回城堡好好睡个觉了。他看着月亮捧着星星缓缓升入天空，听见月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真的很谢谢你，米沙。”

    

07

    尤里站在雪顶上，看着脚下一望无际的玫瑰花海，每一朵都代表了深沉的思念和浓厚的爱意。刺骨的寒风向他吹来，带来了两人份的寒冷。他呼出一口白气，该回去了。

    米哈伊尔的城堡此刻寂静无声。蓝玫瑰和白玫瑰寂寞地开放着，城堡的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尤里独自穿梭在花园中，往日的点点滴滴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因为米沙在等着他。

    他来到那间他再熟悉不过的卧室门前，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米沙安静地睡着，面容和尤里每次浅眠中醒来所看到的并无不同。他小心翼翼地摸过米沙的眉毛、眼睛、鼻梁，然后俯下身去亲吻米沙的唇，好像无数个美好故事里王子亲吻公主的唇那样，亲吻过后的故事必会迎来美满的结局。

    “米沙。”尤里轻轻唤了他的名字，看着睡梦中的人缓缓睁开令他思念已久的眼睛。

    “尤里……？”米哈伊尔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失而复得的感觉太不真实，他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梦里。

    “我回来了。”尤里微笑着，“向我许个愿吧，米沙。”

    米哈伊尔张了张嘴，心里的字句再毫无保留地倾诉出来。他从床上支起身子，仰起头去吻尤里。

    

    当一颗星星脱离自己的运行轨迹，只为了停留在他的眼中，他就已经别无所求了。但是这个吻却是他难以抑制的一点小私心，毕竟他独自度过漫长的十万个日夜，就是为了去亲吻这颗星星啊。

Fin.

    感谢看到最后的你们！自由时间比较少，写得很仓促，病句错字什么的希望没有太影响您的阅读体验！